我們都希望生活能幸福,網路上流傳著各式各樣的文章提醒人們「要幸福喔!」,但說真的,很少人真的同意自己是幸福的,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苦楚、抱怨不完的事,就連前陣子電視播放的某黨選舉廣告都抓住民眾這樣的心情,拼命訴求我們的人民過得多苦;沒有工作、沒有錢繳健保醫病、沒有錢繳學費讀書、沒有錢…..真是太苦了。

遇到這樣怨聲不絕於耳的社會現象,人們為了減輕痛苦的感覺與現實生活的壓力,會產生一種心理來自我安慰,這種心理就是~比較;和比我們狀況更差的比、和我們處境更壞的比,然後在這樣的比較中,生出另一種感到安慰的心理:我還不錯,還有人比我更差更不好,我應該要知足才是。

許多人發現這樣的「比較」,果然頗有安慰的效果,所以紛紛實行這樣的「安慰法」來助人,教化人如何在逆境中想開點、知足點。

我們如果攤開一些助人關係的對話過程,其實不難發現,許多助人者(在這泛指專業助人者半專業助人者,或非專業助人者)都有這樣的勸說(專業上稱為輔導):「你為什麼自怨自艾呢?你看看別人的狀況更慘更糟,別人還是努力的活著啊!」、「你為什麼埋怨呢?你有得吃、有得住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你應該知足,有多少人想要工作卻沒工作。」「你雖然斷了一條腿,但看看別人比你更不幸,連命都沒了,你該感恩了。」

我們仔細的思考這樣的論點,可以發現,這些語句裡,大都是將一些感覺自己不足、貧乏、不滿的人與一些比他們感覺起來更差、更糟、更慘的人做比較,然後在這樣的比較中,讓這些「怨天尤人」的人感覺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瓜。

這樣的安慰人的方法,其實是反應整體社會的一種習性;一種價值觀與生命態度。

說起來,其實還蠻一致的,無論助人者或受助者都是在同一種思考邏輯與行為反應下生活。

我們先來說說為什麼人會覺得不滿足呢?為什麼人會不覺得幸福與快樂呢?為什麼人會自怨自艾、埋怨不斷呢?

當然我們可以說是人格的因素、教育的因素、處事應對模式的因素。

但我要說的還是~比較的因素。

這些感到不滿足、不快樂的人,在他們的生活環境裡都有明顯的或隱藏的比較意味,而這些比較中,他們看見別人是更好的、更出色的、更優越的,相形之下,只看見了自己的不足與限制;例如一個媽媽知道隔壁鄰居太太的孩子考上第一志願,他的孩子卻是第三志願,他不快樂了;一個老人看見他的朋友有妻有子有孫,他卻孤獨一人無人照料,他不快樂了;一個孩子看見他的同學有更新形的手機,他父母卻買不起,他不快樂了;一個老闆,發現另一個企業老闆的房子更大更豪華,他卻沒有資金買更大更豪華的,他不快樂了;一位末期病人看見他的朋友們都還健健康康的生活著,他快樂不起來了。

你能叫他不要比較嗎?

事實上,很難,我們的生活中就是充斥著比較,分數要比較、成就要比較、誰嫁的好娶的好要比較、薪資要比較、身材與容貌也要被拿來比較。就連安慰人的話語裡也散發著「比較」的氣味,只是,這時人們為了安慰人,要受安慰者轉向跟比自己「更差」的人做比較。在比自己還差的人面前,自己「擁有的」就變多了,換成別人是不足與缺乏的,自己當然也就優越起來、滿足起來了。

這樣的比較只是換個方向,怎是真正的幸福與快樂呢?只要又回到原來不如人的環境去,馬上幸福感、快樂感就會消失了,這樣的短暫安慰對人有實質的幫助嗎?

況且,若是我們總要比自己還差還不好的人比較出上下,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才知道自己該滿足,那不是說我們社會應該永遠有低下階層,也應該有不幸的人的存在,因為這些人的存在、這些人的痛苦能造就我們的快樂與優越。這樣的社會豈不殘忍?人人皆有種「別入的不幸,我就會快樂」的暴力思想。

要讓人活得幸福、活得快樂,就要放棄「比較的思想」,我們的社會也需打破「比較」的價值判斷與「階級」的觀念,因為這些都讓人活在束縛中,永遠活在有更上一層的生活水準要追求的日子,卻忘了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需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擁有了什麼。

在【荒漠甘泉】中有段可愛的故事,大意是說:國王有一座花園,裡面有各樣的花樹植物,國王一直很喜歡他的花園。有一天,國王走到花園,卻吃了一驚,因為那些珍貴美麗的花朵與高大挺拔的樹都奄奄一息了。他甚為傷心,一直走來走去,不知為什麼變成這樣。突然之前,他發現有株不起眼的心安草仍然有朝氣的展開自己,國王驚奇又興奮的問心安草:「你怎麼活得好好的呢?你似乎一點都沒有沮喪哀嘆?」後來國王終於知道原來橡樹因為自怨沒有松樹那樣高大俊秀而心生厭世之心。松樹又恨沒有像葡萄藤那樣多結果子而鬱鬱寡歡。葡萄藤也不快樂,因為它終日匐伏於地,抬不起頭來。牽牛花也病倒了,因為它嘆沒有紫丁花香。紫丁花也嘆因為自己不結果子。

於是國王好奇的問心安草,怎麼它不憂鬱、不沮喪呢?小草回說:「我絕對沒有沮喪或灰心,也不失望,我雖算不了什麼,但是我知道若你要在花園裡有棵松樹,你會種植松樹。若你要有一棵葡萄樹,或者桃樹,或者牽牛花,或者紫丁香,你就會去種植;但我知道你要我做一枝小小的心安草,所以我盡力也心滿意足的做一枝心安草。」

我以前工作的機構,團隊的工作伙伴們一直用心努力的照顧病人,讓病人獲得好的對待與醫療服務一直是團隊覺得最重要的使命,也是機構存在的意義。但主導者一直散發一種訊息:我們應該更好更優秀。甚至期許機構保持台灣第一的位置。主導者不斷擴充病房、床數,又不斷要求工作者應提出研究報告,爭取學術地位,又要我們有國際觀,所以應努力加強語言能力介紹我們機構給國外的機構認識,使我們能超越台灣本土地位,邁向國際。

當然,這的確是遠大的宏觀與願景,但卻可能是危險的迷失;忘了自己的本分,迷失了機構存在的意義,更失去了照顧好病人才最重要的核心價值。漸漸的,臨床工作者感覺到永無止盡的目標,也感受到自己永遠的不足,還失去照顧病人的熱情與初衷(早在其他要求中消耗殆盡),離職率也節節高昇。這當中,不止工作者體會不到生命的滿足,相信病人也體會不到滿意的服務品質。

反觀另一間相同屬性的醫療單位,他們的工作人員很少投入在會有名聲地位的各類活動裡,他們的床數也一直維持原來的,他們的工作人員幾乎沒異動,他們也不會想要爭著誰是台灣第一,誰又是國際水準。他們默默的、盡心的、認真的、專注的做著自己的事;做著他們存在意義核心的事。他們的病房所到之人總能感覺一份恬靜與安然的氣氛。他們不與比他們有更多有利條件的機構比較,也不與比他們還資淺還經驗不足的機構比較。他們的特別正因為他們就是他們,他們就是如此自然又安然的存在。

這樣的機構,不自卑,也就不需要證明優越。

當然也不需老拿一個對象來證明自己真的是優秀的。

有比較不就有痛苦嗎?與比我們不好的人比較,也不過是將自己的痛苦轉加諸在別人身上。

要改變社會這樣的價值態度當然是困難的,非一朝一夕能改變。但我們在面對別人迷失自我價值時、感到不足與自卑時,我們可以別急著只是要他們看開點,叫他們看更慘更糟的人來獲得心理平衡,而是需要和他們談談這些他們在乎的「比較」從何而來,也和他們談談他所遵從的價值觀是他內心所渴望而信服的嗎?然後再談談他想要的幸福生活、滿足生活是什麼樣子的?這些幸福生活的期待是否合理、是否是真正的需要呢?或者,只是順應在主流價值下,拼命追求主流價值對個人的要求與壓制。

我們需要讓他們知道一件事:若只是掉入追逐的遊戲,永遠有追逐不完的更好狀態,是獲得不到真正幸福的,因為一旦你又跌落,就會繼續怨與苦了。

人往往我們會不斷的「比較」,是因為人天生有優越性格,總希望自己真的高人一等。卻又同時顯露出自己是多麼擔心、害怕自己的渺小與虛無,以致別人看不見。

若我們的社會能人人尊重彼此也看重每一個人,我們就不需急著出頭、急著要條件與光環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理的,那時,或許人才能是真正幸福的。

 (取自:生命河流,2005,張老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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